趙媽的節(jié)日
2021-02-24 12:09:00  來源:人民日報  作者:李燕燕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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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一

  三十多年前,中秋節(jié)的下午,趙媽從縣城賣完小菜,拿黃油紙,包著一塊東西回來,油氣一塊塊從內(nèi)里浸潤出來,浸得紙面斑駁。

  “嗯,賣完了,這是三塊錢。”趙媽一邊跟丈夫張叔講,一邊得意地掏出花花綠綠一沓零鈔,角角分分,夾著一些硬幣。理錢的時候,趙媽講起了集市見聞:商戶們不只有賣小菜的,還有賣小雞小鴨的,集市又多了一個賣肉的檔口;除了河里打來的魚蝦,還有人用水泥在集市一角搭了池子,賣四五斤重的大草魚——聽說人家把承包來的土地挖了魚塘,買了上好的飼料喂魚,聽上去挺新鮮。

  “這些拿去打酒,今兒晚上過節(jié)?!壁w媽把幾個硬幣單獨推到一邊。張叔伸手拿這些硬幣,沒抓穩(wěn),一個硬幣從指縫里滑脫出來,和著細微脆響,在桌上連打了幾個滾才停下來,剛好落到那包黃油紙旁邊。那是什么?張叔問?;鹜仍嘛灒迈r玩意,我從集市上一個糕點鋪買的,趙媽答。

  張叔責(zé)怪趙媽,真不該費錢買這個?!扒浦瑤最^豬快出欄了,還有一大群雞,田里那些小白菜長得水嫩,往后日子肯定紅火,過節(jié)就要有過節(jié)的樣子,吃點東西沒啥心疼的。”趙媽說。

  那天晚上的月亮分外圓,一家六口,圍坐一圈。那一封火腿月餅有兩個,切開,一人一塊。九歲大的小女兒還在嘟囔著說餅子少了,還沒吃出味來就沒了。滿是油氣的火腿月餅又香又解饞。趙媽記得,店鋪里的大姐說過,火腿月餅來自昆明,那地方四季如春。但是,昆明與趙媽所在的“白水河”相隔近千里?;鹜仍嘛炇亲隽艘淮伍L途旅行,一路經(jīng)過的有山有河有平原,也經(jīng)過了形形色色的人的手。趙媽回味著火腿月餅的滋味,天南海北地想著。

  二

  又一個清明節(jié)到了,趙媽按照往年的慣例,一早到河邊采集“棉花草”做“清明饃饃”。豬肉已是趕集就能買,正月間剩的臘肉還有七八塊掛在房檐下。所以,扯“棉花草”做“清明饃饃”,純粹只是趕一個過節(jié)的樣子。她還得比往常多扯些,因為家里來了兩位客人。從去年夏天開始,縣城里的客車開進“白水河”了,彎彎繞繞的盤山公路是去年年初修好的,路的兩邊還種上了高大的云杉。因為趙媽家新起了三層木樓,人又熱情好客,駕駛員、售票員只要跑車到“白水河”,便住到趙媽家里。

  因為有客人在,除了“清明饃饃”,飯桌上還得添點新鮮東西。趙媽叫三兒子下到溪溝里,拿簸箕去舀“肉棒魚”。這種魚生長在清澈的溪水里,周身除了一根骨頭全是肉,很好抓,用油炸了特別香,是山里人待客的一道好菜。跑車的人邊吃邊跟趙媽張叔擺起“龍門陣”,他們的嘴里滿是活靈活現(xiàn)的新鮮事。

  幾年后的春節(jié),兒子女兒們回來了,手里提著大包小包的年貨。從廣州歸來的大兒子提著紅彤彤的“燒臘”,說這是當(dāng)?shù)靥禺a(chǎn),趙媽不以為意:嘗個新鮮好了,難道還能比咱們這的燙油鵝好吃?張叔正處理一條四斤重的大鯉魚,從成都回來的二女兒幫忙切泡姜泡海椒。張叔上了年紀有點絮叨,說二女兒不該貸款買小貨車,到底欠了錢心里不踏實。二女兒說拿貨車拉山貨出去賣,賺得多,還那貨車錢不會有壓力。張叔又說二兒子別閑著,開春趕緊挖口池塘去。小女兒剛騎摩托車轉(zhuǎn)來,張叔扭頭看見她,正待張口說,卻被趙媽塞了塊炸糍粑在嘴里:“過年啦,莫要抱怨。節(jié)節(jié)高咯!”

  院門處幾掛鞭炮響過,大圓桌擺上滿滿當(dāng)當(dāng)?shù)哪暌共恕?/p>

  三

  很多年后的端午節(jié),趙媽家的三層小木樓里住滿了成都來的客人。

  染了頭發(fā)的趙媽穿著一身鮮艷衣服,端出“九大碗”和各色粽子,然后站在蜀葵節(jié)節(jié)攀高圍成的花墻里,大聲跟城里來的客人聊天,給他們講鄉(xiāng)下故事,笑呵呵地接受客人對她“做農(nóng)家菜地道”的贊揚。

  趙媽家挖的那口池塘養(yǎng)了上千尾草魚、鯉魚和鯽瓜子,若客人垂釣,釣到的是不到一斤的“小魚”,趙媽不收錢還幫著做魚;對面山坡的兩分地,趙媽種了桃子和李子,李子初夏已經(jīng)長成了。這些果子,住在趙媽家的客人可以隨意采摘、免費品嘗,算得主人家的一點心意。

  “趙媽人實在,我都來過好幾回了。一句話,大方,會做生意!”一位客人朝趙媽豎起大拇指。

  客人很多,趙媽很忙。她一面從流轉(zhuǎn)來的幾畝地里摘香菇,一面指揮幾個年輕人有條不紊地招待客人。

  客人對桌上炸得金黃的“肉棒魚”贊賞有加,問她:“這些小魚是才從溪里捕上來的吧?我看溪里有好多!”

  “不是,這都是別人家養(yǎng)的,我不去溪里捕魚!”趙媽回答。

  “那是,不能捕魚,我看鄉(xiāng)里立了‘禁漁令’,捕了要遭罰款?!笨腿苏f。

  “倒不是因為罰款,那魚讓它在溪溝里好好長著,青山綠水多好啊,這樣才會有更多的客人上咱們這里走一走,瞧一瞧呀!”趙媽說。

責(zé)編:車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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